这周舆论吵得最火的一件事情。

女生地铁“偷拍”。

起初是误解，后来是污蔑，再发上网给大叔打上“猥琐男”标签。

于是网络声讨涌来了，要求绝不原谅，必须开除。

Sir并不否认她犯了错。

可是，现在的舆论总是呈现出反常的不均衡分布。

就在同一时期内。

一个恶性更大，发生得更普遍的现象，在舆论场上被冷静处理了。

没有那么多的愤怒，也看不到要求追责的人群，大家都习以为常。

还是地铁。

还是关于偷拍。

一则触目惊心的视频显示：

地铁上，一支镜头一直尾随着一名女性，车厢摇晃。

偷拍者慢慢伸出手，对女子开始实施性侵犯……

而女子，则不敢出声。

这则视频出现在一个收费网站上。

也是纪录片，《追查“痴汉”：谁在售卖性侵偷拍影片》的第一幕。

这是一部揭露偷拍产业链的纪录片。

记者用了为时一年的追踪调查，终于曝光了一个至少十几人的长期非法偷拍的团伙。

受害者分布东亚，拍摄地点包括中国内地、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日本等地。

其中，也包括Sir熟悉的地方，广州。

但让人遗憾的是，纪录片被人放到微博之后，向来愿意发声的大V们却鲜有人提及。

至于明星，能看到的，恐怕也只有徐娇和邵艺辉两位。

对恶的选择性忽视。

正在让网络背离当初人们对它的期许：

大声疾呼，追寻正义，“围观就是力量”。

对一个个体的掘地三尺。

却让一群分布在我们身边的犯罪分子继续被掩盖？

如果天平倾斜的时候，只听得到失速的欢呼声。

危险，将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01

是谁在制造“偷拍”？

事情，要从一个色情网站说起。

什么样的网站呢？

简单来说，三个词：真实、犯罪、性侵。

如开头提到的那个视频一样。

在这个网站上，充满了在地铁、公交等公共场所对女性实施性侵犯的真实偷拍视频，其数量，不计其数。

男子会将自己的器官裸露出来，在女性身体上摩擦，甚至在受害者衣服或是头发上发泄。

甚至不止于此。

在这个网站里的页面分类里，不仅仅是对于女性在公共交通上的骚扰，还有其他：

而这些视频，部分出售的价格，仅仅只有一块钱人民币。

（在此，将这个视频网站施以厚码，是希望不要有人因为看了这篇文章而再去这个网站“猎奇”）

是的，这些触犯法律的行为，居然成为了一种“性癖”，供人赏玩。

是网友“自发上传”？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收费的会员制网站，光是它的电报群里，就有4000多会员。

显然，要满足这样的体量，背后一定有一个固定的团伙。

所以，幕后黑手是谁？

在某色情网站上，出现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齐叔”。

记者通过网站Paypal账号的搜索，找到了“齐叔”背后的两个男人:

来自中国的，The-VERSUS乐队的主唱Noctis臧新宇，以及贝斯手Lupus Fu（傅垚）。

△ 臧新宇微博

没错，这是两个音乐人，其中前者还是《最终幻想15》的官方coser。

但让Sir惊讶的并不是他们的身份。

而是早在2022年初，就有乐队成员发微博，指控这两人搭建黄色网站，并上报警方了。

微博里，他们发布了臧的几张笔记本，和网站影片分类相似的笔记，

甚至于，乐队的摄影师还发布了一段影片，拍下了臧新宇的网页浏览记录。

其中，不仅仅有上述提到的色情网站和另两个关联站，还有某色情网站的后台管理中心的页面。

但结果呢？

直到今年3月，臧新宇不但安然无事，还发布视频和声明，声称自己是遭“诬陷”、被“网暴”。

娱乐圈的“手段”，玩得很熟。

但。

这些背后制作、搭建、操控的人，是他们吗？

卧底记者Ian以乐队经纪人的身份，与这两人接触后发现，背后的大神，另有其人。

“猫咪”。

“猫咪”，一个多疑、谨慎的人。

他们声称，这三个网站都是猫咪的网站，而他们，也只是为他打工。

他是我见过人里面

很少能达到他那个高度的

卧底记者Ian三番四次邀约未果后，临近新年前的一天，“猫咪”现身了。

一位像是大学生一般的27岁广州男子，承认自己就是幕后人。

是“齐叔”。

在与Ian夸夸其谈时，他“愚蠢”地暴露了太多足以定罪的信息。

这些影片，都是他们团队的一手资料，整个团队有15人左右，而在拍摄这些内容的影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

他向记者炫耀自己的偷拍视频。

他甚至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市场的“风向标”。

更在第二日。

Ian约他吃早饭，并问他投资资金可以转账到哪里时，这个“猫咪”露出了他贪婪的本性，拿出了自己的银行卡。

而，卡片上有他的真实姓名。

也正是这个人，靠对女性性侵打造了一门牟利的生意。

而当bbc记者拿着这些证据再一次找到“猫咪”，上前询问他对此事件的想法时。

他先是沉默。

接着，向记者与摄像机发起了自己如“猫咪”一般的攻击。

事件到此为止。

已经告一段落。

记者对Notis与Lupus发出指控，对方没有回应；

希望推特对此事作出回应：

收到的表情确是如下：

“齐叔”的推特依旧活跃；

在记者向“猫咪”提出指控后，次日他就离开了日本。

唯一的好消息是。

日本将通过首个反偷窥法，将禁止未经同意下拍摄含有性剥削内容的影片与照片。

广州市增城警方也已走访“猫咪”的社区，密切关注其回国动向。

可，就在Sir写这篇稿子，再去搜索这个网页时，它居然还在运作。

一切，似乎又是徒劳无功。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可，真的是这样吗？

02

是谁在消费“偷拍”？

在这件事中，Sir觉得重要，但却又被忽略了的一点是：

消费者是谁？

记者的暗访里，臧新宇说了这么一句话：

中国是个性压抑的地方

有些男的心理很变态

就想看到这群女的被（搞）

而“猫咪”则透露：

每个月，中国内地每月的产片量在30-100部左右。

一天的暴利就能达到了5千至1万人民币。

“他要赚大陆人的钱。”

是的。

“鼓舞”他们做下去的，是那些成千上万的会员，那些匿名的消费者：

来自我们中间的消费者。

我们来算笔账。

假设“猫咪”的团队以15人计算，每天营业额折中算7000块，每月拍片折中算60部，也就是说，每人每月4部片，便可以分得5万块的收入（即便算上分成也应该是个不小的数目）。

这些“鼓励”，都是会员贡献的。

就像《德鲁纳的酒店》里说的：

拍这种视频是犯罪

但观看也是一种罪

所谓“消费者”，实质上成了这场犯罪的一个个同谋。

所以推特上，即便这部纪录片曝光后，“齐叔”依然活跃，甚至还肆无忌惮地转发了纪录片的链接。

而之后。

即便账号封禁，依然跳出无数的人帮他宣传新的账号。

因为他知道。

他的背后，有千千万万的“支持者”。

而他们所承担的危险呢？

抱歉。

纪录片里的日本：

影片中的电车巡查员介绍，他们抓到的“痴汉”，大多很难立案，以口头警告居多。

新闻里的中国：

2016年，31岁的偷拍惯犯钟某被抓获，结果，按照治安管理条例，被处以5日行政拘留的惩罚。

可以这么说。

相比于他们能获得的利益，处罚微乎其微。

你还记得当年韩国的N号房事件吗？

那个第一个举报者。

一个25岁的大学生在第一次看到N号房后，大受冲击，于是去报了警。

结果。

案件不了了之。

于是，这位大学生耳濡目染，从举报者变成了参与者，最终，甚至成为了运营者。

一个良知尚存的人尚且如此。

更何况那些本身就心理有问题的人呢？

怎么办？

“神奇”的日本居然就此推出了“合法痴汉服务”：

模拟地铁站，让男性进入，对女性进行身体侵犯，以获得快感。

店长解释道：

我认为男性付钱

在这样的地方发泄很有必要

这样能避免他们强奸

但问题是，这样的“训练”，不会更助长他们实施真实犯罪的“胆量”吗？

这不是“诱导犯罪”吗？

Sir不敢说。

但有一点，我们知道，当“性”开始走向某种不可控制的地步时，性，并非就是一时的生理冲动。

就会成为一种凶险的、不可遏制的罪恶。

而这场罪恶下。

每一个助长它的人都是同盟。

需要承担恶果的，也不单单是被压制、侵犯的女性。

更是这个越来越让人不安的社会。

03

是谁在承担“偷拍”的代价

就像很多新闻里呈现的。

“偷拍”，并不是一个罕见的问题，但也不能简简单单地被放大成为“性别对立的议题”。

它是所有人必须都严肃对待的“社会性别文化”缺失的问题。

还记得在《正面连接》于2022年12月20日发表的《52个偷拍的男人，和他们被伤害的女性》一文里，记录了这样的故事：

这些爱好偷拍的男人在经过专业的心理辅导后，才明白“偷拍”这件事，不单单是一个犯法的问题。

它还是一种严重的、成瘾的心理疾病。

而这些人，需要加以学习教育，才能理解“女性也是人”。

然而，我常常更感到无奈：他们竟要付出这么多时间、代价，还要专业人士来指导，才能明白“女性也是人”。

除了“社会性别文化”这个抽象的靶子，我不知道这样荒诞的局面能怪谁。

为什么?

因为在东亚地区的社会历史以及文化中，长期对于女性的尊重不够，并一定程度上，也伴随着“物化女性”的思想存在。

所以这些行为在某些人的思维里。

往往会有只是“拍一下而已”，“摸一下而已”，“穿着那么暴露就是诱人犯罪”之类的思想。

他们将女性的身体视为玩物，猎物。

而并非将对方视为同等于自己的“人”一般尊重。

也正是这样的社会文化下。

东亚地区的女性会在“性”上产生羞耻感，迫使她们在被侵犯时只能选择隐忍与遗忘。

甚至会逐渐认为。

女性已经“习惯”被侵害，认定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天灾”了。

所以。

面对这样的侵害时，是需要在社会上有更完善的意识与认知：

比如，加大对于偷拍的立法，对于性骚扰、性侵犯的执法力度。

比如，加强对于性别文化上的学习与认知......等等。

最重要的，是种下分别善、恶的种子。

就像纪录片里，记者采访了一位叫弥生的女性，她今年已经57岁了。

让人惊讶的是，她从8岁开始，就遭受着痴汉的骚扰了。

而当时。

她选了沉默，谁都没有告诉。

并在一次次地被骚扰后，逐渐放弃了抵抗。

50年后。

她终于开始说“不”了。

她向路人派发“反痴汉”的徽章。

向志愿者传授对付痴汉的经验：

请留心那些盯着女高中生

并尝试跟着她们上车的人

如果你看到这样的人

就去站在他和女学生中间

挡住他的视线就好

她最后说：

虽然我对痴汉很愤怒

但我对儿时没有说出这些事，以及寻求帮助

是后悔大于愤怒的

如果我50年前寻求帮助了

或者发声请求改变这个社会了

也许现在的孩子就不会遭遇痴汉

是的。

一切都还不晚。

哪怕是多那么一点点的努力。

都可能会让这个世界朝着光明，靠近一点点。

让人欣慰的是。

我们确实正在往好的方向去发展：

4月，杭州公开一批对“色狼”的处罚结果，罪行不止留在拘留所里，还从此留在了网络的耻辱架上。

6月11日，成都地铁上，又有女生发现遭男子偷拍，鼓气勇气上去让其删除。

像那位广州女性的硬气反击。

我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们就去了派出所

我必须把他抓住不能让他跑了

像这个视频里抓住偷拍者的一群热心群众。

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它不是“girls help girls”，或是“男性力量”的爆发。

毕竟男性也好，女性也好。

在这件事情上，是非善恶应该超越狭隘的对立，互相攻讦也只能让罪恶有机可乘。

这，是我们作为一个“人”，该有的责任心，与正确的判断力。

最后。

Sir还想再说一个故事。

这件事，就在Sir身边发生。

一次，与朋友出国玩时，一位女性朋友在人群里被人性骚扰，她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异样，后来，走出人潮，她坐在旁边的台阶上说了这件事。

她说，当时她回头看了看。

人很多，但，她似乎一眼就发现了那双紧紧盯着自己的、冰冷的眼睛。

囿于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外加害怕，她不想再声张此时，也没有报警。

后来，多少年过去了。

这一双眼睛，仍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无法抹去。

我们一直强调女性要勇敢地站出来对性侵犯、性骚扰说“不”，已经是老生常谈。

但。

这件事随时就有可能发生在我们身边。

与我们息息相关：

只要它还会出现在你的同事、爱人、亲人，甚至孩子身上。

它就值得一次又一次地被郑重其事地提及。

一滴水改变不了什么

但聚集起来

它就能形成海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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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助理：小田不让切